「大江大海一九四九」- 採訪了戰爭年代裡渺小無助的人們,透過他們訴說歷史中無奈與荒謬的戰亂生活。
德軍在一九四一年八月就已經大軍兵臨城下,九月八日徹底切斷了列寧格勒的對外交通,城內的各種糧食只夠維持一到兩個月。誰都沒想到,圍城竟然持續了幾乎三年,九百天。
我坐在蕭萬長的對面。當過行政院長,現在是副總統了,他仍舊有一種鄉下人的樸素氣質。
他記得潘木枝醫師。
貧窮的孩子,生病是請不起醫生的。但是東京醫專畢業以後在嘉義開「向生醫院」的潘醫師,很樂於為窮人免費治病。蕭萬長的媽媽常跟幼小的萬長說,「潘醫師是你的救命恩人喔,永遠不能忘記。 」
彭清靠和涂光明到高雄要塞去協調的時候,潘木枝,以嘉義參議員的身分,總共十二個當地鄉紳,到水上機場去與國軍溝通。
這十二個代表,在1947年3月25日,全數被綑綁,送到嘉義火車站前面,當眾槍決。
八歲的蕭萬長,也在人群裡,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,但是他眼睜睜看著全家人最熟悉、最感恩、最敬愛的醫生,雙手被縛在身後,背上插著死刑犯的長標,在槍口瞄準時強推跪下,然後一陣槍響,潘醫師倒在血泊中,血,汨汨地流。
「八歲,」我說,「你全看見了?你就在火車站現場?」
「我在。」
在那個小小的、幾乎沒有裝潢的總統府接待室裡,我們突然安靜了片刻。
火車站前圍觀的群眾,鴉雀無聲。沒有人敢動。
這時,萬長那不識字的媽媽,不知什麼時候,手裡已經有一支香,低聲跟孩子說,「去,去給你的救命恩人上香拜一拜。你是小孩,沒關係。去吧。」
小小的鄉下孩子蕭萬長,拿著一支香,怯怯地往前,走到血泊中的屍體前,垂眉跪了下來。
最後對於德國青年的自醒與獨立思考精神感到佩服,對作者結尾的一段話映像深刻。
「如果每一個十九歲的人,自己都能獨立思考,而且,在價值混淆不清、局勢動盪昏暗的關鍵時刻裡,還能夠看清自己的位置、分辨什麼是真正的價值,這個世界,會不會有一點不一樣呢? 」
十九歲的決定:
1990年8月,伊拉克入侵科威特。
十二月,聯合國給撒達姆.胡笙發出最後通牒:一月十五日之前,必須從科威特撤軍,否則聯合國將支持武力解決。
二十八國的聯合部隊,已經聚集了七十二萬五千的兵力,情勢緊繃,戰事一觸即發。
我們家,距離法蘭克福的美國空軍基地那麼近。一月十五日的最後時刻到了,我那麼清晰地記得那個夜晚,盤據在大家心頭的是:真的會有戰爭嗎?
熟睡中,我是被一種從來沒聽過的聲音驚醒的——巨無霸的機器低空飛行的轟轟聲音,震撼了整座房子,屋頂和地板,彷彿地震一樣,上下跳動;床鋪和書桌,被震得咯咯作響。
一大群接著一大群的轟炸機,低低飛過我們熄了燈火的村鎮和冰雪覆蓋的田野。
在黑暗中看出窗戶,外面不太黑,雪光反射,我甚至能看見雪塊震得從松樹上噗噗往下墜。
後來才知道,那一晚天搖地動的聲音是怎麼回事:一個半月中,聯軍出動了十萬架次的轟炸機,在伊拉克和科威特擲下了近九萬噸的炸彈。
令我震驚的是接下來看到的畫面:為了反對德國參戰,有些德國的職業軍人第二天走出了軍營。他們在營房大門口,把槍放在地上,摘下頭盔,放在槍上,轉身離去。軍人,把槍放下,這是一個重大的宣示。
你知道我對德國文化裡的很多東西是懷有『偏見』的,譬如我覺得他們太拘泥形式、太好為人師、對小孩太不友善等等……但是看著這些年輕人毅然決然地走出軍營,我感受到這個文化裡強大的自省力。
因為上一代曾經給這個世界帶來戰爭的災難,他們的下一代,對戰爭特別地戒慎恐懼。
我不是說,走出或不走出軍營、主戰或反戰是對的或錯的。
我想說的是,如果每一個十九歲的人,自己都能獨立思考,而且,在價值混淆不清、局勢動盪昏暗的關鍵時刻裡,還能夠看清自己的位置、分辨什麼是真正的價值,這個世界,會不會有一點不一樣呢?
留言列表